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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香港人——新冷战開始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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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廖亦武

 

    2019年8月11日,一名擔任救護的女孩,在香港尖沙嘴的反送中遊行示威時,被警察射出的佈袋彈擊穿右眼,造成終身殘疾,頓時激起轟炸似的公憤。許多人將這一事件看作“香港六四屠殺”的開端,女孩的血眼圖像被海量複制,傳播到世界各地,引發千百萬人參與的“右手遮右眼”的行為藝術。有一首詩這樣寫道:

  2019年8月11日示威者在尖沙咀非法集会,警方对其进行清场。其间,一位女性救护员被警方布袋弹打在眼睛上,右眼血流如注,被送上救护车。该女子右眼球爆裂,将会永久失明。

 

    一顆槍彈今天打爆一個女孩的眼
另一顆槍彈明天將打爆一個男孩的頭
後天香港會瞎掉,曾經的東方明珠會瞎掉
血流成河,屍橫遍地
頭髮花白的父母在尋找、哀號、為孩子們送葬
就像上帝在天上,為星星們送葬
倖存的香港人
一些是罪犯,在中國內地坐牢
一些是奴隸,人不如狗
還有一些淪為人類的孤兒
離散和流亡,在世界各地
永不還鄉

    如同《荷馬史詩》中“特洛伊城毀滅”的女巫預言,這首關於“香港毀滅”的預言詩,也和血眼女孩一樣,在中文網絡流傳,加重人們的恐慌。8月29日,解放軍駐港部隊不同尋常的高調換防,以及此前武警車隊大規模挺進深圳邊界,似乎在一步步印證2019香港將重蹈1989北京的覆轍。

    1989年10月1日,中共在人民大會堂舉辦了首都各界萬眾國慶集會,大獨裁者鄧小平缺席整個白日慶典,常規中的建國40周年閱兵儀式也被取消,而發表講話的總書記江澤民,則一再強調改革開放仍是全黨全國的主旋律——這跟不久前發生的六四屠殺息息相關,雖然王震等職業屠夫叫囂“殺20萬人,保20年江山”,但決策者鄧小平後來卻承認開槍鎮壓是“不得已的下策”——30年就這麼過去了,“不得已的下策”逐漸演變為一個反敗為勝的超級神話,形成全黨共識——如果沒有當年的開槍鎮壓,就沒有後來經過一黨獨裁和資本市場的多次交媾、應運而生的“全球第二大經濟體”。如今,由於長期的防火墻封鎖、不斷強化的高科技監控、以及重複數百萬次的政治謊言,30多歲以下的中國人,絕大多數不清楚六四屠殺,“厲害了,我的國”之類的民族主義高燒也持續不退,《1984》中的強制洗腦或腦控,已成為中國人的日常生活,吃一碗面或乘一次車,都以手機掃二維碼付賬,這也意味著,一旦你有出格言行,被管理員警告之後,銀行賬戶會被凍結甚至取消。

    2015年7月9日,習近平政權在一夜之間,逮捕了200多名維權律師,施以酷刑,強制電視認罪,為人類絕無僅有的大規模殘害律師案;緊接著,又在新疆關押100多萬維吾爾族平民,使用從西方公司引進的網絡腦控技術,進行“愛國主義再教育”,再創人類歷史之絕無僅有;最近,又以“分裂國家”罪名,判處兩名維吾爾族大學校長死刑——他們就這樣屢屢挑戰人權和民主的底線,以此擴展1989年開槍鎮壓以來,“反敗為勝”的偉大業績,劊子手獲勝的狂歡巔峰,應該是2019年10月1日,中共國慶70周年,在天安門廣場的慶典:紅旗、鮮花、禮炮、人海,馬恩列斯毛的巨幅畫像,然後,第18次空前盛大的閱兵……

    中外独裁史上最大规模的阅兵消息,在不断更新中。種種謠傳穿行在香港的大街小巷,大夥兒都明白“操你媽的祖國要來了”,以什麽樣的方式來,什麼時候來,都成為刺激民情的興奮劑。“香港是我們的城市,北京是他們的城市。”有個“勇武派”年輕人說,“坦克在北京的大馬路橫衝直撞,卻擠不進寸土寸金的香港。”

    “解放軍和黑社會搖身變成香港警察,製造事端,然後以此為借口抓人和殺人,或動用《緊急法》硬幹。”還有個“和理非”老人說,“林鄭這個傀儡,習近平還是要用。10月1日是最後時限。”

    10月1日,放生還是戒嚴,自由還是奴役,這是香港的最後時限嗎?

    9月9日,香港最年輕的政治犯,22歲的黃之鋒在保釋期間訪問柏林,他說香港是冷戰時期的西柏林。這個比喻意蘊深遠。30年前,黃之鋒還未出生,可香港已開始紀念六四,接著年復一年,在維多利亞公園舉辦追悼六四死難者的數萬人燭光晚會,黃之鋒父母參加了,接著才是黃之鋒自己,形成了一種與德國社會相似的“傳統紀念文化”——這和當代中國人的遺忘傳統反差強烈。

    遺憾的是,黃之鋒的比喻沒有引起關注,他想去柏林牆發表演講的願望也未能實現。這是一個西方政壇務實、投機、左右搖擺的時代,當美國總統特朗普頻頻發動針對中國的貿易戰時,他並不瞭解香港對整個自由世界意味著什麽,而其它西方領袖呢?對香港瞭解更多或更少?也許,在將來某一天,政治家們想到補課和複習的時候,就已退休了……我退不了休,我是一個價值觀堅定的流亡作家,我想說:“新冷戰開始了!”。

    像30年前柏林牆倒塌象徵著舊冷戰結束,今天香港的不屈不撓,象征著新冷戰開始。西柏林曾經是一塊“民主飛地”,儘管四周被社會主義陣營重重圍困,仍有多少東德人冒著生命危險,翻越柏林牆——正如有多少中國人冒著生命危險,穿越山嶺、荒原和大海,偷渡到香港——因為香港是整個亞洲最接近西方的國度,與香港接近的台灣和日本,都有根深蔕固的東方文化傳統或包袱,只有香港在英國人手中,從一個無名漁村發展為一個著名國際都市,它那持續了100多年的傳統是英美政治、經濟、文化傳統。

    ——如果香港失敗,就如30年前西柏林被東德和蘇聯吞噬,人類歷史將進入最黑暗的時期,只有北京天安門燈火輝煌。除開10月1日,他們還有無數反人類的盛大慶典,一直持續到上帝發怒,讓地球跌入茫茫冰河。

    ——如果香港失敗,傷痕累累的抵抗者們能否如1940年的敦刻爾克大撤退,突圍并安然渡海?可歐洲大陸對岸是英國,是給予了香港民主制度的英國;而香港的對岸是台灣,是鄧小平提出的、要按一國兩制的香港模式、最終實現祖國統一的台灣。

    台灣擁有民主,因擔心中共滲透,暫時還沒有《難民法》。可據最新消息,在美國國會即將通過《香港民主與人權法案》的鼓舞下,台灣政府也正醞釀出臺一部類似的、專門針對香港危機的難民法案。

    1963年6月26日,美國總統約翰·肯尼迪來到剛建好的柏林牆,宣布他是柏林人。今天,全世界熱愛自由的人都必須說:我是香港人。我是《中英聯合聲明》簽訂前就在這裡的香港人,我見證過1997,英國的撤離,我不願被共產黨奴役;我是逃港者的後裔,我的祖父因為飢餓和坐牢從中國偷渡過來;我是與警察對峙的示威者,我也支持1989年被鎮壓的中國民運;我是被跨境綁架的銅鑼灣書商,雖然我的國籍是瑞典和英國;我是關注新疆、西藏、法輪功和709迫害律師案的人權工作者,我也可能被跨境綁架到廣東;我是在柏林申請政治避難的第一個香港人;我是因為恐懼逃到台灣、又返回香港的“勇武派”;我也可能是再次逃離香港的政治難民、中國政府通緝的暴亂分子,我在茫茫大海上漂泊,不知道未來在哪裡……

    我是香港人,我相信香港的呼救會被全世界所有熱愛自由的人聽到,會被上帝或佛陀聽到。我將反抗和堅持,直到最後一刻。

 廖亦武,2019915-19

     廖亦武,天安門大屠殺主要見證者之一,中國政治犯群體中最為突出的詩人、作家、音樂家,因在六四慘案之夜和加拿大漢學家 Michael Martin Day 一起創作并製作《大屠殺》錄音磁帶并傳播到20多個城市而被捕,判刑4年。出獄後長期從事底層人物採訪和地下文學創作。2011年7月在德國前外交部長韋斯特維勒的親自幫助下,買通黑社會,渡過中越邊境,從河內機場飛抵柏林。

      主要作品有長詩《大屠殺》、音樂CD《河流或時間》、見證文學《為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-來自中國監獄的見證人報告》《吆尸人》《上帝是紅色的》《子彈鴉片-天安門大屠殺的生與死》《輪回的螞蟻》等。他的作品已被翻譯成近30種文字,深具國際影響。他是2011年德國紹爾兄妹獎、2012年德國書業和平獎、2016年德國Hohenschhausen監獄博物館獎、美國2018年瓦茨拉夫 哈維爾圖書基金會奬得主。也曾多次被劉曉波、赫塔 穆勒、獨立中文筆會推薦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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