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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見證曹旭雲 30年磨一劍 —— 推介《致命自由》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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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者按:著名記者曾慧燕評《致命自由》。

 

/曾慧燕

 

30年前在北京天安門廣場見證北京當局血腥鎮壓的曹旭雲 ,時為“中華各界人士赴京聲援團”團長,沒想到作為廣場的見證人,最終六四事件成為與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“只是那麽血腥,始料未及。”

 

‪30年來,他一直懷著對死難者的歉疚,祈求救贖。他一直在腹中醖釀《致命自由》(原名巜愛爾鎮書生》)一書的寫作,至25周年寫成初稿,但直到2018年移民匈牙利才時機成熟,趕在今年六四30周年紀念前夕付梓。

 

此書是曹旭雲嘔心瀝血之作,是回顧與反思八九民運的第一手資料,也完成了作者良心上的責任和使命,堪可告慰死難者亡靈。

年輕時期的巜致命自由》作者曹旭雲。(曹旭雲圖片)

 

‪我這人雖然睡得少,但睡眠質量好,極少失眠。可是,看了《致命自由》中關於“血腥六四”的章節,雖然在此之前的30年,已無數次看了相關圖文,如今在曹旭雲的筆下,一個個年輕鮮活的生命,突然就喪生在“人民子弟兵”的槍口下,還是令人難以接受!情不自禁掩卷涙目,仰天長嘆。我從夜晚看到天亮,累得倒床就睡,頭腦卻萬分清醒,輾轉反側難以入寐!我再次失眠了!……

 

巜致命自由》全書亮點之一,是‪曹旭雲自述‪30年前的6月3日,在北京天安門廣場見證當局血腥鎮壓的場景,為當年波瀾壯闊的學運留下詳盡記録。作者與死神擦肩而過,以其在現場的耳聞目睹,粉碎了“天安門廣場沒有死人”的謊言。

 

‪曹旭雲當時是在絕食學生的帳篷,被清場士兵無情的槍托打昏,禍兮福所倚,福兮禍所伏。結果令他逃過一劫,大概上天賦予他使命,一如他的師兄、我的摯友吳洪森所言:“感謝旭雲兄的記載,提升了我對六四的認識,感謝那些在槍聲大作坦克轟鳴中把他抬救出來的護士和大學生們。”

 

1989年春夏之交,时在海南的曹旭雲負氣出走,一路北上,無意中捲入如火如荼的北京学運,個人命運与时代風雲緊密结合,“致命自由”應運而生。

 

曹旭雲在書中描述,當天廣場最後留下的師生估計只有3000人左右,圍繞在劉曉波、侯德健、周舵及高新“絕食四君子”的帳篷四周。

 

他指出,當時,他身為中華各界人士赴京聲援團團長,‪與許多學生一樣,都抱著一個信念:“政府在學生們面前理虧,在全國人民面前理虧,在世界輿論面前理虧。他們面對學生,早已理屈詞窮!他們能開槍嗎?敢開槍嗎?他們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?開槍殺戮學生,這樣還是代表人民的政府嗎?在全國人民面前將怎麽交代?向歷史怎麽交代?”

 

他後來才知道,這其實是學生們一廂情願的想法,戒嚴部隊兵力部署的消息很快被證實:全國24個集團軍中的14個正向北京集結,其中四個集團軍和一個空降軍的主力師,外加武警總隊和北京民兵,已共計40萬的軍事力量集結完成,對北京城正形成合圍態勢。同時,外圍保持50萬機動軍隊隨時接應,準備一舉鏟平天安門,不惜一切代價武力鎮壓清場。

 

在他印象中,當時沒有一個學生動搖,沒有一個學生願意撤離。留下的差不多皆抱著必死之心。當時廣場上一遍又一遍響徹《國際歌》和著同學們高聲和唱的聲音,透著一種死士的執著和共赴國難慷慨就義的悲壯。

 

圖片來自香港六四屠殺紀念館。

 

‪書中記述,6月3日下午3時左右,《學運之聲》廣播出現一個緊張的聲音,最先報道了清華大學88級環保系24歲研究生劉弘在木樨地中彈死亡的消息。接著再傳出細節:“劉弘腸子流出,被同學們塞進去,然後用一個臉盆扣住。在送往醫院途中,死在同學懷裡。”

 

書中記述,6月3日下午3時左右,《學運之聲》廣播出現一個緊張的聲音,最先報道了清華大學88級環保系24歲研究生劉弘在木樨地中彈死亡的消息。接著再傳出細節:“劉弘腸子流出,被同學們塞進去,然後用一個臉盆扣住。在送往醫院途中,死在同學懷裡。”

 

學生們驚得目瞪口呆:“不是說橡皮子彈嗎?”

 

這時大家才真切感到死亡離自己竟這麽近,這麽真實。

 

接著,廣播傳來月壇路附近出現激烈槍聲,有大批學生死亡,其中還有中小學生;五棵松方面有坦克進城,正在瘋狂輾壓民眾;公主墳進城部隊被民眾阻截,動彈不得;軍隊在南三環木樨地開槍,殺死很多民眾;……總之,壞消息從四面八方湧向天安門廣場。

 

而在六部口一帶,運送彈藥的軍車有意留在現場,士兵棄車而去,導致群眾哄搶。“令人懷疑這是當局的陰謀,製造所謂掠劫軍火的借口,成為鎮壓的導火線,讓部隊長驅直入。”

 

在廣場西南角,正在列隊集結的戰士被數以千計的市民阻攔包圍。市民們懇請他們不要開槍,不能開槍:“人民的子弟兵,千千萬萬不能槍殺人民的孩子、不能槍殺人民的學生。”

 

‪傍晚時分,四周槍聲逐漸密集起來。有學生領著市民敢死隊成員帶來了幾桿槍枝,指揮部人員神色凝重。這時劉曉波走過來,問明情況後果斷表態:“這槍,我們不能要!”

 

有學生表示異議,“捍衛天安門,我們為什麽不能有槍?”

 

劉曉波厲聲喝道:“胡說,請立即送還戒嚴部隊!”

 

見人們還在猶疑,平素說話有些口吃的劉曉波一反常態,連說“糊塗、糊塗!”。他命令糾察隊員將槍支奪了過來,果斷摔碎在紀念碑塔基上。

 

果然不出所料。‪晚6時許,廣場上傳來北京市政府和戒嚴部隊發出的《緊急通知》,通過電視台在全國播放:

 

全體市民們:首都今晚發生嚴重的反革命暴亂,暴徒們猖狂襲擊解放軍指戰員,搶軍火、燒軍車,設路障,綁架解放軍官兵,妄圖顛覆中華人民共和國,推翻社會主義制度。人民解放軍多日保持了高度克制,現在必須堅決反擊反革命暴亂。

 

曹旭雲写道,這時槍聲又響,紀念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有聽聞,估計就在廣場四周500米範圍內。廣播再次傳來軍隊在木樨地槍炮齊鳴、群眾大量死傷的報道,並說有多名群眾被裝甲車碾壓成肉漿。

 

其中一位死者咽氣前告訴路人,他在淮陽春飯店上班,姓楊,結婚剛12天,給媳婦送藥路過。……

 

由東單外撤的隊伍,一個 來自南方某校的22歲女學生夏之蕾,遭槍擊身亡。……

 

曹旭雲在書中描述:這時,各種顏色的信號彈升空,樹叢中可以清晰看見密密麻麻的鋼盔和槍口在對著廣場學生。

 

“嗖”的一聲,廣場突然斷電,掛在電線桿和樹幹上喧囂了兩天的楊尚昆的聲音驟停。偌大的天安門廣場,突然陷入一片黑暗。這時,才發現四周早已經是火光沖天,黑煙滾滾,整個北京城陷入戰火中。從人民大會堂迅速閃出黑壓壓一批軍隊,像蝗蟲一樣逼近廣場。

 

大家慌亂一陣後,指揮部準備好的蠟燭點燃起來,燭光映照在同學們的臉上,一個個看上去有視死而歸的凜然。大家預感,最危險的時刻馬上到來。

 

緊急關頭,有位20歲剛出頭的女生一個勁地抹眼淚。當時仍在場的嚴家祺問她怕不怕?她说:“不,我不怕!我遺憾的是,這一生,只能有一次奉獻給我的祖國。”她身边一名男生不停地撫慰她:“別哭,黨是媽媽。我不相信媽媽會殺自己的孩子。”

 

是的,媽媽不會殺孩子!這句話迅速傳遍廣場。但是,很快就淹沒在隆隆槍炮聲中。

 

曹旭雲看到,在不遠處的天安門東北角,突然劈啪啦燃起熊熊烈火,像是裝甲車被燃燒的烈焰。濃煙滾滾,映紅了原本醬紅的天安門城樓。接著是清脆的槍聲、坦克隆隆開過的巨大轟鳴聲。

 

以下都是曹旭雲親歷的場景:

“啪啪”幾聲尖銳槍響,忽然一聲驚悚的尖叫:“死人了,死人了啊!快來呀!”

> 死者是天津師大中文系漢文專業87級學生、團支部書記李浩成。他當時正在貓腰拍照,被子彈擊中。醫生抬著擔架迅速趕來搶救,簡單包紮後,迅速送往同仁醫院,不幸在途中死亡,年僅20歲。

原來死亡就在眼前,活潑潑的生命瞬間化為一灘鮮血和屍體,帳篷裏的同學們騷動起來。

這時出現驚人一幕,面對熊熊火光,面對火星濺在地面的槍聲,一位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姑娘奔向天安門方向,沖向黑壓壓的軍人隊伍,一邊奔跑還一邊呼喊:“來呀,朝我開槍啊!你給我聽好了,有種的朝我這裏來啊!”姑娘尖叫聲伴隨這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出現,嚇壞在場所有人。她身後有五六個同學試圖勸阻,但來不及了,“一陣密集槍聲響起,火光襯托下,長髪飄飄的姑娘被密集槍聲擊倒,如天使折翼,頹然倒下。除頭部中彈外,姑娘大腿和腰部有十余處槍窟窿。鮮血湧泉一樣咕嘟咕嘟冒了出來,滾燙得燙手,她死在眾人懷中。”據說這是南方某校女生,人們後來稱她為“廣場白裙天使”。

 

接著,高自聯領袖流著淚,含著哭腔到各個帳篷請求同學們保持克制,不要白白送死。

侯德健在廣播,也用焦急的聲音呼籲学生们不要白白送死。

 

這時侯,廣場上被切斷了電源,《學運之聲》的喇叭早已沉默。有人通過擴音器報告了軍人潛伏在人民大會堂的地下通道,廣場已被重重包圍。同時,通報了《橋》報女記者楊金玉死亡的消息,廣場被死神籠罩。有女生在嚶嚶哭泣,侯德健走過來号召學生們撤退,不要無謂犧牲,保存實力才有未來!”

 

接著是劉曉波的講話:“同學們,撤吧。就是撤,反正我是最後一個。要死,我們死在一起。但是,我們還是想做最後的努力,去和部隊作一下撤退方面的接觸。”

 

> 鑒於情況極其嚴峻,劉曉波等人大步走出廣場,去和軍隊談判。要求讓出通道,放了這三千多條生命。

 

大家都沒有經歷過如此生死時刻,本能地手挽手,將女生往隊伍中間推挪,許多男生自覺排在第一排。

 

一個多小時過去,一點動靜也沒有,“死一樣的靜寂壓在大家心頭,憑直覺,四周已經是黑壓壓的軍隊,像靜止的河水在等待決堤的指令。”

 

約莫凌晨‪四點,漫長的死亡般的寂靜之後,“呯呯呯”一陣密集的槍聲響過,廣場華表柱上僅剩的幾盞長明燈被擊中熄滅。一群群荷槍實彈的士兵貓腰從屋後、叢林、樹後、電線桿旁魔術般出現,黑壓壓一片,如旋風又如潮水向廣場中心撲來。伴隨著巨大的、急促又訓練有素的腳步聲覆蓋而來。走近時,才看清軍人清一式綠色迷彩服,頭頂鋼盔、手臂纏著白手巾,鋼盔在火光掩映下閃著寒光。

“衝啊”、“打啊”,一陣陣槍托、鋼棒、電棍、石塊雨點般打來。從帳篷中被攆出的同學們頭破血流,有的抱頭鼠竄,有的嚎啕大哭,有的尖叫著連滾帶爬被趕進一條狹窄的甬道。

 

“突然,一陣混亂的棍棒砸向我這個惹眼的鬍子。我用胳膊抵擋,有手臂折斷的感覺。只聽見穿著白大褂的大夫在高喊:“這是絕食團學生!還沒恢復過來!”

 

“打的就是他!打的就是你們!”傳來一陣惡狠狠的聲音。

 

“我們是大夫!不許伤害紅十字人員,也不能伤害!戰場上紅十字人員搶救敵人傷員,也是受保護的!”大夫們還想爭辯,身上、頭上却落下雨點般的擊打聲。

 

曹旭雲說:“我們這些最早的絕食者體力一直沒有恢復,加上這幾晚天天遭到軍隊騷擾,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。我的身上被悶棍和槍托一遍一遍擊中,鮮血很快汙蓋了面孔、濕透了衣衫。忽然一聲悶響,槍托砸中太陽穴,鮮血像蟲子一在滿臉爬動,腳下一軟,轟然栽倒在地。”

 

“這有絕食學生!已經昏迷!”大夫們驚恐地呼叫。模糊中,曹旭雲感覺被堅守在一旁的四五個醫務人員死死護住,又感覺被迅速抬上擔架。擔架兩側還有白衣大夫不時用手臂抵擋士兵們的襲擊,繼續掩護著他隨隊伍撤退,身後是挽著手臂、側身退出廣場的學生隊伍。

“一陣陣劇烈的顛簸和撞擊,我仰躺在擔架上,腦袋垂地。血汙滿臉,粘粘的流向眼角及嘴角。我無力睜開的眼睛偶爾睜開,模模糊糊看見的是倒過來的影子。看見的是無數簇新的槍托、雪白的刺刀、鋥亮的皮鞋、淩亂的腳步。還有一列列士兵及坦克整齊排列著,在眼前無休止地晃動。耳邊除了槍聲,偶爾還有高壓線被打斷,變壓器相繼爆燃的炸響。接著眼前一黑,昏迷了過去。”……

 

作為倖存者,曹旭雲在寫作此書的過程中,眼前一直晃動著死難者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。…..

 

‪1963年出生的曹旭雲為江西省湖口縣人,畢業於九江師專中文系,先後任教湖口二中和屏峰中學,1988年到海南發展,後從事家具業。1989年4月底赴北京,全程參與八九民運,組建中華各界人士赴京聲援團,任團長。 2009年著手寫作《致命自由》。2018年全家移民匈牙利。

 

‪事隔30年,蓸旭雲有感而發,“六四,因其偉大的存在,當年的參與與今日的寫作,於我乃是畢生殊榮。自信自由之花必將盛開在中華大地,因為一切正在破土。”

(未完待续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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